深圳：争议与自律中的“网贷第一城”

“充分发挥网贷平台信息中介作用，抵制虚假不良之风，创建风清气正的优良环境……”“3・15”消费者权益日当天，网贷工场董事长李锡召集了深圳10多家P2P网贷平台的“一把手”，在众多投资人面前宣誓，并签下了一份《互联网金融诚信宣言》。“行业真的要自律起来了。”李锡说。

时至今日，随着e租宝、融资城、泛亚等事件尘埃落定，网贷行业未来发展的基调也基本明确，即今年的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中写到的――“规范发展互联网金融”。

数据显示，截至2015年12月底，深圳登记在册的P2P网贷平台已逾两千家，成交金额逼近两千亿元，因此被业内称为“中国网贷第一城”。从第一家网贷平台诞生至今，行业一直在各种争议中摸索前进。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如何面对行业的焦点问题和社会的舆论压力，又如何在这个行业中践行他们的光荣与梦想？

1.“首吃螃蟹”者的光荣与梦想

有人感叹“这个行业有点看天吃饭的感觉”；有人发现“机会真的来了”；有人则把入行看作一场践行梦想之旅……

2007年，受金融危机影响，中国股市出现高位下行，资深股民周世平发现投资机会不多了，转身投资起关注已久的互联网金融领域。“我在一个网贷平台上投资了一段时间，发现有些地方的设计不是很人性化，大大制约了投资热情。”周世平尝试以投资者的身份给这家平台提出调整建议，可并未被采纳。“我想自己建一个平台应该会做得挺好的。”起初只是开开玩笑，结果在多个投资人的建议和鼓励下，2008年，周世平真的把平台搭建起来了。就这样，周世平从投资人变为从业者，成了P2P网贷首批“吃螃蟹的人”。

2009年8月开始，A股一路下跌，连续3年成为主要经济体表现最差市场，新股发行从2012年11月开始足足暂停了一整年。“这个行业有点看天吃饭的感觉。”虽然牛市时可以拿一两百万元提成，可熊市一来就可能颗粒无收，在券商从事投行业务的吴显勇彼时的内心缺乏成就感和满足感，一心想找一份能调动内心激情的事情做做。思前想后，看到身边的朋友在做P2P，自己也想分一杯羹。“行业足够大，多几家也能容得下。”

“我是2014年9月16日来到这里的。”对于自己入行的时间，吕剑记得非常清楚，因为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。“我在银行一直做大项目的授信，也经常遇到一些好的小项目，可就是没办法获得我们的贷款。”吕剑对此感到无奈，经手的一些项目即使批下来了，但已经失去了时效，这让他深感传统银行真的亟待转型。一次偶然的机会，吕剑接触到一家P2P平台，“整个公司年轻人很多，工作非常有活力，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”。这是他在银行看不到的场景。但是当他查看该平台的风控流程后发现：风控太薄弱了。对于一名拥有30多年经验的资深风控专家而言，机会真的来了。不久后，吕剑加入了这家公司。

对70后陈俊旺来说，入行更像是一场践行梦想之旅。在农村出生成长，他深刻感受着这些年来农村的种种变化，环境恶化、收入低下、金融空白等问题成为农村发展的掣肘。在农资上市公司诺普信任职期间，陈俊旺曾参与过和银行合作给云南西双版纳的一户农民贷款，然而从调研到款项获批，足足花了7个月的时间。贷款发放下来时，早已过了农户的种植时间。这让他意识到，银行的贷款根本无法解农户的燃眉之急，同时他也兴奋地发现，农村存在巨大的金融需求。“这将是个上万亿的市场蓝海！”陈俊旺想利用互联网金融工具来破解农业融资难题。于是，他在诺普信的支持下，成立了现在的专注农村贷款的P2P平台农发贷。

2.直面悬在头顶的“坏账”

“是我主动曝出来的，先让投资者做好心理准备，再正式发布消息，我还准备了一个亿的现金让他们随时提现。”这位在业内资历最老的互金大佬面对有史以来最高额的坏账，居然还能淡定地自曝家丑。

2014年8月的一个上午，一则名为“利空来了，慢慢消化吧”的帖子在网上发布，顿时在业内掀起轩然大波和众多猜测。这个帖子的发布者是深圳P2P平台红岭创投的董事长周世平。大意为红岭创投出现了一笔亿元坏账，望各位投资者周知。经调查，这笔坏账源于广州纸业“地震”，多家大中型纸张贸易商出事，其中最为知名的是广州市金山联纸业有限公司倒闭，老板已携家人跑路，而红岭创投作为为其提供借款的P2P平台也被波及牵连。

没有什么比“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”更让这个行业感到不安。“多一笔坏账就会迎来更加猛烈的非议，小则一年半载白干了，多则压垮整个平台。”李锡说，坏账的原因一方面来源于风险管控能力不强，一方面受经济下行环境的影响。

“是我主动曝出来的，先让投资者做好心理准备，再正式发布消息，我还准备了一个亿的现金让他们随时提现。”不慌不忙、思路清晰，这位在业内资历最老、被大家称为“老周”的互金大佬面对这个有史以来最高额的坏账，居然还能淡定地自曝家丑。他的解释是：“如果被别人曝出来就是一个很大的负面新闻，别人会质疑公司的诚信，负面的东西不可能隐藏太多，也压不住。”

炒股出身的周世平，经历过一天损失几百万元，也经历过家庭变故和生死的考验，心理素质早已被磨炼得非常坚强。“股市每天上下几千万，现在的一个亿，我也能承受。”除了垫付上亿元坏账之外，周世平还在帖子里详细公布了广州纸业全部借款相关公司的信息，并标明具体垫付时间。“当时提现率增加了15%左右，但事情平复后交易量反而增长了。”

因为自行垫付，投资人给予了信任，但也因此使平台承受巨大的压力。周世平早已做好了培育市场的打算，等市场、行业、投资人、风控、数据等各要素都成熟了，才能放弃垫付。事实上，周世平并未因坏账而失去信心。“银行也会出现坏账，控制好比例就行了。”从一开始，他就把这个平台看做一个长期投资。

而对于80后创业者吴显勇来说，坏账在初期带来不少困扰。“2012年底，公司刚刚起步时是2%―3%的不良率，半年后上升到5%，感觉趋势很不好。”这让吴显勇第一次对这个行业产生质疑。“是不是这个行业不能做？还是方法有问题？”思前想后，他发现，最大的问题是给标的定价的时间和发生坏账的时间之间是有差距的，“比如这笔贷款有5%的坏账，那就把定价提高一点，从30%的利息提高至35%，就应该能覆盖了，可后来发现是覆盖不了的，因为明天、后天的坏账就可能超过5%了，不良率是在定价之后发生的。”

“我那个时候很失望，虽然大家都在亏钱，可没有人提出这是不合理的。”吴显勇当时就认为，这个行业存在一定的盲目性。怎么办？既然做了，也不能轻言放弃，“我觉得大的方向是没错的，再差的环境也总有金融机构能存活”。于是他通过多个渠道研究了美国机构的运作方式，终于找到了办法。“我发现了一个规律，他们在不同的经济周期会选择不同的资产，这样就可以抵抗周期的波动。”吴显勇指的是，在经济下行时做抵押贷款，而经济平稳或上行时可做信用贷款。2013年4月开始，吴显勇做起车贷，不良率也降至了1%。

3.游走在“盈”“亏”的边缘

其实大可以把公司清盘结算，但还是选择走下去，而走下去的动力在于坚持初心和心怀希望。

因为“坏账”，这个行业时常游走在“盈”与“亏”的边缘，这一点吴显勇颇有感触。“每次接近盈利又发现一笔坏账，又出现小亏了，连续三四个月都这样。”创业之初，吴显勇常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快速切换。尽管现在已经做到单月盈利了，但他依然感到：“这个行业真没想象的那么容易做。”

“其实一开始也没想能很快盈利，只想先把规模做大，可是一直看不到盈利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。”吴显勇说，其实大可以把公司清盘结算，但还是选择走下去，而走下去的动力在于坚持初心和心怀希望。“我们在汽车抵押这块做得不错，现在也有能力降低借款人的融资成本，一直顺着道在走，没有违背初心，还是很开心的。”而更重要的是，做了抵押贷款后，吴显勇看到了风险终于可以控制了。“只要能控制风险，就一定能盈利。”这是支撑他一直走下去的核心原因。

相对于80后对财务自由的迫切，70后、60后创业者的路似乎走得更稳。“我们并不想走得太快而忽略了风险问题。”在陈俊旺看来，盈利和速度是一对矛盾，想快速扩张，投入的资源、人力、物力肯定就多，但可能很难盈利；但公司节约一点，控制规模，一两年就可以盈利。

“这几年真的很操心，以前操着股票的心，现在操着几十万投资人的心。”周世平坦言，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，身心都没法闲下来了。“我完全可以不要这个平台自己炒股挣钱，可是很多投资者就是认我这个人才来投的，我不能不理不顾。”事实上，按照红岭创投如今的交易量来说，收入理应非常巨大，可是每每垫付完巨额的坏账后，盈利就很小了。“围墙外的人想进来，围墙内的人想出去，一旦进来了就骑虎难下。”然而，周世平感觉到自己离理想已经不远了，“我要打造产业生态链，实现长期的社会价值。”

在吕剑看来，行业的进入门槛很低，但经营门槛却很高。“大部分平台都想好好做，可由于风控没做好，不但没有盈利还逼着他们跑路。”吕剑入行一年，常常有“冰火两重天”的感觉，一方面是年轻人热火朝天的工作状态让他萌生了不一样的生命体验，另一方面却是年轻人缺乏严谨的风控工作让他着实着急。“年轻人在我们这做风控会经常受到信心和理想上的挫伤，因为很多项目看起来没问题，但被我带着去调查却发现问题多多，有种被蒙骗的感觉。”作为专业的风控人员，吕剑说，在这里做风控没有尽头，哪里有风险就去哪里填补，只有不断的完善风控体系，企业才有可能赚钱。为此，吕剑在入职一年来连续拒绝了四单他认为风险很大的贷款，其中有政府高官推荐的，也有熟人介绍的。

4.“政策的靴子终于落地了”

“我们知道了边界在哪里，竞争洗牌会加速，行业标准即将形成。”他相信，慢慢做、踏实做、夯实基础，永远是在金融世界里生存的第一哲学。

去年底的一则消息让吴显勇格外欣喜，银监会会同相关部门出台了《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（征求意见稿）》，正式向社会征求意见。“政策的靴子终于落地了！”在这两年漫长的等待中，吴显勇对于监管的姗姗到来已经显得有点不耐烦，“监管快点来吧！”征求意见稿仍未出台前，他和许多一心一意想把企业做好的人一样求“管”若渴。

“有些人经历不多，几万块到几百万、几千万都是一个很大的诱惑，习惯不好的人就会把钱拿去赌一把。”周世平从业这几年来，看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围着这个行业转，年轻的创业者、为项目找资金的、包装好的江湖骗子、为了负债的平台填窟窿等等。“钱离得太近了，这是一件考验人性的事情。”

周世平说，这比他当初创办平台时的环境复杂得多。据他回忆，2007年P2P平台数量屈指可数，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容易引起监管层的注意，但其态度还是比较宽容的。“我们刚开始也在打擦边球，当时民间借贷是合法的，但一般指的是线下借贷，线上借贷却没有规定。”2010年下半年，红岭创投因高达24%的利率而成了负面新闻在央视播出，这一新闻引起了国家相关部门的注意，随后便开展调查。“我们把商业模式和数据都给他们看了，他们也把情况写成报告递交给国务院。”没想到的是，彼时国务院正好有个创新试点的机会，在红岭创投的经营模式并未带来实质性危害的前提下，其经营算是得到了默许。“当时我们就和央行保持沟通，底线是不能把投资人的钱卷跑或造成亏损。”

行业门槛低，企业良莠不齐，监管也显得迫切许多。让行业感到可喜的是，互联网金融的发展被写进了国家的“十三五”规划。“央行金融研究会在制定‘十三五’规划时邀请我们一起参与了，这让我们感到很欣慰。”

尽管负面新闻不少，但2015年对于P2P而言无疑是很关键的一年。2015年7月份的指导意见下发以后，不少平台既欣喜又担忧，却给了吕剑很大的信心。“我们知道了边界在哪里，竞争洗牌会加速，行业标准即将形成。”他相信，慢慢做、踏实做、夯实基础，永远是在金融世界里生存的第一哲学。

监管办法落地的时间要比陈俊旺想象中早一些，“我们之前就预测会很快来，但没想到这么快。”尽管监管办法的内容并没有特别之处，但办法的落地给陈俊旺带来很大的信息量，“感觉有更多的机会了”。